江月晃重山

爱由隐喻而起

【月砂】黑暗侧面 Chapter9·尘埃

       因着内心久违的安和宁静,海砂甚至难得午睡了片刻,再睁开眼,只见一道如血的残阳,低垂在城市天际边缘。

       她并未忘记与上原三郎会面的约定,虽半是怀疑,但还是隐隐期待他真有什么关于奇乐的重要情报,于是未到八点就来到约好的见面地点。

       这条街道曾经是繁华一时的商业街,在上世纪末的经济大萧条后迅速衰落了。自那时起,热忱、希望与谎言、野心共同编织的美梦,仿佛随着经济的泡沫被一起戳破。在逐渐衰败的土地上,某些坚执的意志和雅正的精神被慢慢丢弃。它变成了流浪者和犯罪者们的温巢。

       零星几盏路灯像佝偻着的巨人昏黄的眼睛,海砂戴着一顶红色的渔夫帽站在光下。至少此时此刻,她是这死去的街道上唯一鲜活的生命。

    “海砂,海砂小姐!”上原三郎一路小跑过来,喘着气唤海砂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不好意思!让你久等了。”他鞠躬道歉。

    “没关系。你要说的关于奇乐的事是什么?”海砂不想和他过多浪费时间,直接将话题引向自己最关心的事。

    “啊?”上原三郎愣怔了片刻,像是在慢慢消化海砂的问题,“奇乐,奇乐……对,奇乐。海砂小姐,为什么那么想要见到奇乐?”

       被用另一个问句回答自己的问题,海砂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:“不需要什么理由。如果你没什么要说的,就不要再浪费大家共同的时间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!”上原三郎倏然抓住海砂的手腕,叫嚷道,“肯定有理由的,海砂小姐对奇乐的情感,我对海砂小姐的情感,应当是一样的啊!海砂小姐,我们是一样的人啊!”

       因为情绪过于激动,他的五官拧成一团。

       手腕被狠狠钳住挣脱不开。真是不走运,他果然只是随口胡诌骗自己过来的。海砂在心理暗骂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放手!”海砂一边呵斥,一边用另一只手悄悄去摸大衣口袋中的手机。

   “海砂小姐,你应当能够理解我才对啊。你写过你非要见到奇乐不可,你说你要将一切希望和幸福寄托到奇乐的身上,你觉得此种情感危险又不可阻止……”上原三郎仍对着海砂喋喋不休,他此刻宛若全然被汹涌的疯狂本能所控制。

   “我也是这样的啊,海砂小姐,我也是这样的人啊。从见到你开始,我学习过的一切美学的概念才终于有了实体。我从第一次拿起相机开始,就在思考我追求的艺术到底是什么……终于,终于,我遇到了你。我找到了答案!”

    “砰!”海砂刚刚摁到拨号键的那只手被猛地一拽,手机顿时被甩飞出去。一阵无望感使她头晕目眩。

       上原三郎没有在意海砂方才的小动作,只是继续着疯狂的自白:“空白的美丽,是最复杂的美丽,海砂小姐,你拥有的就是这种世间最宝贵的美丽。”

   “但是!但是!凡是天地间生机勃勃的万事万物,它们的全盛期都只有一瞬!连你也会这样……连你也会这样!”他攥住海砂手腕的那只手使力到骨节开始泛白,“你也会和宇宙其他美丽的生物一样,受无情法则的牵引,最终盛极而衰败。这多么不公啊,多么残忍啊!我的缪斯,我的阿弗洛狄特,我怎么能允许你……我怎么能放任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完美的艺术品,这么该死地衰败下去!”

       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后,他突然放开手。海砂由于挣扎时的惯性,向后踉跄倒去,撑向地面的手掌被粗粝的砖石地板划出两道鲜红的血印。

    “说实话我没有自信你会来的……奇乐什么的,只是随便说出来试试看的。”上原垂着头俯视着满脸惊惧的海砂,“但是你真的来了。所以说,我们是一样的人啊,为了自私的信念,明知是死路也会心甘情愿撞上去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么,你会理解我的吧!”他低声吼着,从怀中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。

    “我可是在为了你对抗时间呀!”有几滴眼泪自他的面颊滑下,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盈盈闪烁,他将匕首高举起来,像海砂靠近,“我可是在阻止你的衰败啊!”

       不是吧?自己的人生就要这么潦草结束了吗?在刚刚才找到了想要为之活下去的意义之后?躲闪已经来不及了,海砂注视着离自己鼻尖不足半臂的匕首,瞳孔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 “呃!”就在匕首马上就要刺穿她的脖子之前,上原三郎突然捂上自己左胸口,身子弓成一只对虾,生理性的泪水源源流出。倏然“咚”得一声跪倒在海砂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半分钟前还狰狞着面孔说着冠冕堂皇的所谓艺术宣言的人,现在保持着高举匕首的姿势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奇乐。

       劫后余生的海砂的第一反应,就是奇乐又一次拯救了她。自己荒芜的心灵和濒死的躯体,全部都被奇乐所拯救了。

       这是自从上次电视中L的替身被奇乐杀死后,她第二次见到被奇乐判决为死刑的人被无解的力量操控而亡。

       十分奇异的是,亲眼目睹了被审判者这种可怖的,犹如地狱绘图般的挣扎后,她不觉得后怕,反倒是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兴奋感。将他这副绝望挣扎的模样换到杀死父母的凶犯身上,一想到那人也经受过如此痛苦,就更是对奇乐生出万分的尊崇来。

       也许上原三郎有一句话说的没错,自己和他的确有些扭曲的相似。海砂想。

       她拍了拍摔倒在地时衣摆上沾上的灰尘,扶正歪斜的红色渔夫帽,再不对上原三郎的尸体施舍一个眼神,仿佛他方才的疯狂告白和蓄谋刺杀都没发生过般,像从一粒尘埃旁走过一样,绕过他径直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夜色笼罩下的街道又恢复了寂静,一盏昏暗路灯下发生的一场纠缠闹剧,也许有人看到,也许无人知晓。

       一个头发枯黄的流浪汉佝偻着脊背,跛着脚,和海砂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“断头台,断头台,咻噜咻噜咻——”醉醺醺的流浪汉扯着嗓子,唱着不成调的祝酒小曲,走向无光的角落,那里有间被砸碎了玻璃,落满灰尘,结了蛛网的小店,也许他今夜会在此安眠。

       海砂没有回头。她一路沿着路灯投下的黑黢黢的瘦长阴影,离开这条写满不幸的街道,回到繁华的街区,那里路过的每个人,都有着温暖的,充满热情的面庞。如果约定在此处见面,当上原刚刚抓住自己的手腕时,也许就会有人上前阻止了吧。因为他们看起来,是如此幸福,如此善良。

       这次惊心动魄的经历,海砂没有告诉任何人。每天如常去工作,如常回家。

    “那个摄影师,叫什么来着……哦对,上原,上原三郎?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,老板都快气死了!”在新广告的拍摄时,化妆师对海砂悄悄耳语道。

    “嗯?也许是想要撂挑子不干了吧。”海砂歪着头笑着说。

       因为上原三郎的缺席,临时找来的摄影师拍摄的成片导演哪里都不满意,拍摄一直拖到凌晨三点才堪堪结束。

       上原三郎无故消失的第三天,导演找到了满意的新摄影师。“那个上原,真不是个东西!留下一堆没干完的工作,自己溜得倒是快。”导演骂了一句,自那以后就再没人提起上原三郎这个摄影师的名字了。

       这些天海砂除了完成通告工作外,就是在寻找奇乐的线索。不过自上原死后已经过去一周了,她还是一无所获。

       哪怕是关东地区,也有这么多人。就算找一辈子也找不到奇乐的可能性,也是存在的。一直在寻找他,直到永远,这样的意义是否足够?足够的,即使一生也不得见,纵使怀抱着这种奇怪且固执的目标死去,也是可以的。海砂又一天结束了工作,伴着寥寥几颗闪烁着微茫光亮的星星回家的路上,这么思索着。

    “啪”某种东西落地的声音,打破了沉寂的良夜。

       海砂停下脚步转头去看。

       是一个笔记本。

       它漆黑的封皮和柏油路面似乎融为一体,但其上白色的英文字母在灯光下却亮的扎眼。

    「Death Note」

       往常海砂也许并不会被这样一桩不起眼的小事勾起好奇心,但今夜她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捡这本笔记。

    “弥海砂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在手指刚刚触碰到笔记本的边沿时,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这声音犹如古神的低语,又似庙宇的晨钟。

       她缓缓抬起头,追寻这声音的来源。

       一个巨大的,白色骨架般的人型生物,出现在她的面前。它的手臂垂在身前,长过了膝盖,像进化不完全的巨猿,整个身躯除了清晰可见的肋骨外再无一物。它的头发,那应当可以称之为头发,像一条条白蛇般挂在头骨旁边。两只巨大的白色翅膀,自它的肩胛处伸出,将大半个天空遮盖。

    “弥海砂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那生物的嘴唇开合,又清楚地叫了一遍海砂的名字。


*****文后记:

(1)大萧条指20世纪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后,1990-2010年日本经济进入低迷的“失去的二十年”,诸多研究证实经济衰退通常与犯罪率高涨有显著正相关性。而DN的故事正是开始于2003年左右。

(2)莎翁《十四行诗》Sonnet 15

我默察着生机勃勃的万物,

它们的全盛期都只有一瞬;

宇宙的舞台上,所有的表演,

无不受到星宿冥冥中的牵引;

我发现,人和草木一样生长,

一样接受天空的鼓励和斥责,

年少时欣欣向荣,盛极而衰败,

记忆抹掉了繁华,湮没了勇敢;

于是,这一切奄乎浮生的时候,

容光焕发的你,出现在我面前。

但凶残的时光与腐朽同谋,

要把青春的白昼化作黑夜。

为了爱你,我将与时光交战,

我会让你接上更年轻的枝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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